Following Dickens Through Switzerland

旅遊

跟着狄更斯游瑞士

ADAM H. GRAHAM 報道 2012年10月11日

Elisabeth Real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聖伯納德大山口。

穿着雪鞋在阿爾卑斯山聖伯納德大山口(Great St. Bernard Pass)崎嶇的山路向上爬，本以為這段路只要走一個小時，現在已經走了90分鐘。我的瑞士導遊——納沙泰爾大學(Université de Neuchâtel)的文學教授帕特里克·文森特(Patrick Vincent)發誓說，我們要去的那座11世紀修道院就在下一個拐彎處。這座建築處在海拔8100英尺高處，位於瑞士、意大利和法國接壤的雪山地帶上， 有着豐厚的歷史：它是由聖伯納德本人創建的，修道士飼養的那種著名的聖伯納德犬也誕生在這裡；還曾經給拿破崙和大仲馬等傑出的訪客提供過食宿。不過，我想 參觀這個地方還另有原因。我正在追溯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足跡，1846年他居住在瑞士的時候，曾沿着這同一道大山口爬上了這座修道院。
儘管狄更斯最廣為人知的是他對倫敦街頭的生動刻畫，還有他的美國遊記，但他也同樣受到過瑞士的啟發。在這裡，他花了五個月時間寫出了《董貝父子》 (Dombey and Son)，找到了創作《小杜麗》(Little Dorrit)和《大衛·科波菲爾》(David Copperfield)的靈感，還寫了他的第四個聖誕故事。不過他不僅是作為一個作家在這裡休養，而是把妻子、六個孩子以及家裡的狗都帶到了洛桑 (Lausanne)，住在別墅里，雇了四個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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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abeth Real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狄更斯曾在洛桑停留了幾個月，並在這裡進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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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abeth Real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狄更斯曾在拉沃的葡萄酒區作夜間漫步。

狄更斯抽出時間和家人、朋友一起探索了這個國家，並且在一大堆私人信件當中詳細描述了對這裡的印象，其中很多話語都滿帶諷刺，但仍然毫不掩飾地表達 了他對瑞士的鐘愛。“上帝啊！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國家！”他在寫給朋友（以及他後來的傳記作者）約翰·福士特(John Forster)的信中這樣明確地說道。他越來越喜愛瑞士，一生中一共四次到訪這裡，並且還在英格蘭建造了一個永久的紀念品：他讓朋友將一所16世紀的瑞 士小木屋郵寄給他，他再重新將它裝砌起來，用作書房，甚至挖了一條真正瑞士風格的地下隧道，將小木屋與他家的房子連接起來。
今年春天，我進行了一次為期四天的旅行，在瑞士探索狄更斯經常到訪的三個地方，希望能發現，到底是什麼讓他屢屢故地重遊。除了狄更斯在修道院過夜之 前走過的聖伯納德大山口之外，我還會在洛桑停留。在那裡，狄更斯一家人住在別墅里，眺望着日內瓦湖（Lake Geneva，也稱“萊芒湖”——譯註）和拉沃葡萄園(Lavaux Vineyards)，作家每晚都在這裡花很長時間散步。下面所描述的，便是這些曾經偶然成為作家靈感來源的地方。
聖伯納德大山口與修道院
我們從洛桑開車去聖伯納德大山口，這是沿着瑞士最東邊的山路大拐彎上一段60英里的路程，沿途會經過很多小木屋群，還有馬丘比丘(Machu Picchu)那樣的陡峭的葡萄梯田。
在廢棄的超級聖伯納德度假村停好車之後，我們開始沿着這條吹着猛風的小路向上爬。下山的滑雪者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沿路扔下一句句歡快的 “Bonjours”（法語“你好”）。“狄更斯是9月份來的，所以當時沒有雪，”教授一邊繫緊雪鞋一邊大聲喊着，“而且當時他是騎着驢子走的！”
我們沒有驢子，而這也不是我們這趟旅程和狄更斯那次唯一的不同之處。他和其他10人（包括妻子凱特以及兩名僕人），是從洛桑坐蒸汽輪船到達大山口， 然後坐四輪大馬車，然後再騎驢子。來迴路程一共用了四天。他們最後穿過的“荒涼谷”(Valley of Desolation)，被狄更斯描述成“巨大而可怕”，現在這裡的路很可能也絲毫不比1846年時好走。
狄更斯很早就已經在阿爾卑斯山旅行。維多利亞女王爬上陡峭崎嶇的皮拉圖斯峰(Mount Pilatus)，標誌着探索瑞士阿爾卑斯山的黃金時代到達頂峰，而在那之前22年，狄更斯就已經來到這裡。在寫給福士特的另一封信中，狄更斯對於那座修 道院的描述流露了他對阿爾卑斯山的恐懼與敬畏。“除了一連串令人害怕的山脈，還有一個巨大的山谷，中間是一個黑色的湖泊，陰雲長期籠罩在上面。空氣是那麼 稀薄，連呼吸都困難……劇烈的寒冷尖銳鋒利得無法形容。”
我在路上吃力地趕過一群穿着雪鞋的年老的當地人，就來到修道院的門口，發現狄更斯的描述與我所看到的景象相去甚遠。意大利、法國和瑞士接壤的景觀全 然是一片寧靜祥和，但那一片湖既沒有烏雲，也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片冰冷的藍色，天空也如寶石一般透着晶瑩的蔚藍。一位修道士出來迎接我們，堅持讓我們來幾 碗湯滋潤一下。爬過四英里的山路之後，我已經氣喘吁吁，於是便徑直走向石砌飯廳里的那張公用餐桌。菜湯還慷慨地配上了厚厚的一片香濃巴涅(Bagnes) 奶酪，還有蜜茶、厚厚的黑麵包切片，以及一瓶就在這座山下的瓦萊(Valais)區出產的得勒(Dôle)紅酒。
狄更斯在一封信中曾寫到，他“在一個凌亂的房間里吃了一頓30多塊錢的大餐，屋裡柴火燒得很好”。他很可能也是用今天的修道士們所提供的土產奶酪和 酒來給自己滋潤了一下。不過你並不會在以法國人為主、包括了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拿破崙和大仲馬的“到訪名人”(Les passants célèbres)名冊上看到他的名字。但考慮到他多次在信中將這些修道士形容為“冷酷”、“懶惰”和“一群徹頭徹尾的騙子”，這也就不算什麼意外了。雖 然我也可以像狄更斯曾經做過的那樣在這裡過一夜，但我只停留了幾個小時，匆匆地參觀了一下修道院的古怪博物館。裡面展出了本地的動物標本、古老的錢幣還有 曾經用於指引行程的地圖。我還尋找了一下那個有800年歷史的地窖，據說裡面存放着那些在穿越大山口中喪生的古老旅行者們的屍體。
狄更斯對此尤其着迷，在好幾封信中描述過它，甚至在《小杜麗》中用一段文字描寫這些可怕的“住客”。“那個母親在多年前的冬天被風暴阻攔在這裡，如 今她仍然站在那個角落裡，她的嬰兒仍然倚靠着她的乳房；那個男人僵直在那裡，或因為恐懼，或因為飢餓，手臂提到了嘴巴前面，他乾涸的嘴唇仍然年復一年緊緊 地擠在手臂上。這是一場可怕的聚會，他們如此神秘地走到了一起！”
洛桑
瑞士的里維埃拉(Riviera)沿着日內瓦湖一直延伸到富裕的蒙特勒(Montreux)，而洛桑便是里維埃拉的起始點。這一片地區對於作家們來 說並不陌生。英國散文家約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在1699年來到日內瓦湖邊的阿爾卑斯山脈，在遊記《意大利幾個地方的幾點評論》(Remarks on Several Parts of Italy)中，他形容這裡有一種“令人愜意的恐怖”，當時他或許並不知道，他正在文學領域開創一種風尚，後來讓-雅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愛德華·吉本(Edward Gibbon)、拜倫(Byron)、雪萊(Shelley)一家、馬克·吐溫(Mark Twain)和海明威(Hemingway)等作家也相繼效仿。

當然了，還有狄更斯。當他來到洛桑時，迎接他的是一個在當地定居的英國人小社區。1846年的6月到11月，狄更斯每月支付10英鎊租住羅斯蒙特別 墅(Villa Rosemont)，從那裡可以眺望白雪皚皚的密迪齒峰(Dents du Midi)和旁邊的湖泊。他寄回英格蘭的第一批信件中說得很清楚：“湖上的月色很是瑰麗”，而那崎嶇陡峭的道路“就像夢中的街道一樣”。他對這片風景的鐘 愛越發強烈。

不過狄更斯所描述的那個田園牧歌般的洛桑如今已經改變了。就像瑞士的大多數城市一樣，現代主義在20世紀完全滲透進了洛桑。狄更斯曾經短暫居住過的 吉本斯酒店(The Hotel Gibbons)，如今是一家瑞士銀行(UBS)；羅斯蒙特別墅現在叫做“大羅斯蒙特”(Grand Rosemont)，是一座宏偉的粉紅色裝飾派藝術公寓樓，位於查爾斯·狄更斯大街(Avenue Charles Dickens)上。如今，那條“L”形的走廊已經是一系列高雅藝術宅邸的所在地，被芳香的橡膠樹和鐵門兩邊光亮的冬青灌木叢包圍。沿着烏契大道 (Avenue d’Ouchy)往下走，你會路過“57號別墅”，狄更斯的一個兒子就曾在這裡上法語課。在愛麗舍大道(Avenue de l’Elysée)上來一個左轉彎，便會來到綠樹繁茂的愛麗舍莊園(Elysée Estate)，狄更斯曾考慮過租住在這裡，但又覺得它太大了。這座鋪着破舊鑲木地板的建築里，有個名叫愛麗舍攝影館(Musée de l’Elysée)的地方，是藝術氣息濃厚的洛桑值得一去的眾多博物館之一。

如今，洛桑那些陡直的大街和人行道仍然保持着一種夢幻般的質感。一股年輕鮮活的創造力瀰漫在整座城市，讓它擁有“瑞士反傳統文化之都”的美譽。在這 裡當一天的浪蕩遊民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在4月一個溫暖的下午，我在陡峭的烏契大道附近閑逛，這條路一直沿着諾拉山(Mount Jorat)直接俯衝到湖上，周圍有很多工作室，屬於那些邋遢不羈音樂家和戴眼鏡的建築師們。城中到處充滿着現代社會的反差對照：一位年老的修女穿過街 道，附近有三名包着頭巾的阿拉伯女人；一位穿着魚網襪的女商人滑步坐進一輛黑色奔馳的駕駛座上，與此同時，可以看到一根領帶被人遺棄在路邊，還打着一個鬆 動的溫莎結，彷彿是主人將它甩在那裡，永遠地放棄了工作。畢竟，這裡是瑞士靠近法國的那一邊。

拉沃
狄更斯喜歡散步，而他在寫給福士特的信中也透露了，在那個夏天，每個晚上，他都準時6點鐘開始一段9到10英里的徒步跋涉，穿過附近的“葡萄園、綠 草小徑、小麥田和干牧草地”。那“長長的暮光和美麗的夜晚”將他吸引到了拉沃。這是一個古老的地方，葡萄梯田從湖邊往山上延伸，如同山腰間一片綠色的迷 宮。在這裡，他可以看到變幻無窮的阿爾卑斯山最美的景觀，“山巒有時候是紅色、紫色或者黑色，有時候在雲朵和薄霧籠罩下又顯得非常陰森。”
拉沃在2007年被寫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Unesco’s World Heritage List)。它有着純凈的美，但要探索遊覽它卻並非易事。想進行輕鬆的單車旅行，它的道路太陡；而如果租用沒有上過保險的汽車，它的路又太窄。不過我在洛 桑火車站租的電動單車卻是再完美不過。由於這裡是服務至上的瑞士，那輛單車被保養得很好——輪胎充滿了氣，鏈條上足了油，電池也充夠了電。
這輛電動單車讓我得以在一天之內看到了狄更斯可能徒步一個月才能看到的拉沃景色，而我也得到了不少鍛煉。陡峭的山能讓人腎上腺素激增，但卻沒有讓我 汗流浹背，停下來時還是可以與當地人一起享受一杯埃佩斯(Epesses)葡萄酒。狄更斯描述的景色在現代的洛桑已經損失了很多，但卻可以在這裡重新找回 來。我騎車駛過格朗沃(Grandvaux)和沙爾多納(Chardonne)這些風景如畫的葡萄酒庄，它們如同手鐲上的掛飾一樣圍繞在山間。我傾慕那一 片晚霞，淡紅的日落在山峰上泛着光。還有那“暮色時刻”(l’heure bleue)，就是黃昏之後天邊呈現蔚藍光芒的那段時間。在維諾拉馬葡萄酒博物館(Vinorama Wine Museum)稍作停留，也是品嘗瑞士白葡萄酒的絕佳機會。如今瑞士的葡萄酒只有2%用於出口，而那些葡萄已經在當地培育生長了1000年。

你很難不因拉沃的美麗而變得柔和起來，狄更斯對於瑞士最溫和的評價也是在這裡做出的，並最終出現在了《小杜麗》的書頁上：“空氣中充滿豐收的葡萄香氣。籃子、水槽還有一桶桶葡萄囤在村莊昏暗的門道里。遠處很少能看得清楚的教堂屋頂在這一片風景中閃現着。”

然而就像艾米·杜麗穿越那片大陸的旅程一樣，狄更斯在瑞士的夏天也終告結束。他在離開之前寫了最後一封信：“當然沒有任何地方堪與倫敦比擬，這話我 似乎在童年時就已經聽說過了。但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那是保姆的謊言。山脈、深谷、湖泊還有葡萄和綠草小徑，便是我如今所信奉的一切。”

本文最初發表於2012年7月8日。
翻譯: 邵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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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otsteps

Following Dickens Through Switzerland

By ADAM H. GRAHAM October 11, 2012

旅游

跟着狄更斯游瑞士

A*DAM H. GRAHAM 报道 2012年10月11日

NINETY minutes into what was supposed to be an hourlong snowshoe walk up the craggy Great St. Bernard Pass in the Alps, my Swiss guide — Patrick Vincent, professor of literature at the Université de Neuchâtel — swore that the 11th-century monastery we’d set out for was just around the next bend. The structure, perched on this 8,100-foot-high pass where the snowy seams of Switzerland, Italy and France converge, has a storied history: it was founded by St. Bernard himself, is the birthplace of the iconic dog bred by the monks, and it provided room and board for illustrious visitors like Napoleon and Alexandre Dumas. But I wanted to see it for a different reason. I was retracing the steps of Charles Dickens, who ascended this same pass to get to the monastery while living in Switzerland in 1846.

穿着雪鞋在阿尔卑斯山圣伯纳德大山口(Great St. Bernard Pass)崎岖的山路向上爬，本以为这段路只要走一个小时，现在已经走了90分钟。我的瑞士导游——纳沙泰尔大学(Université de Neuchâtel)的文学教授帕特里克·文森特(Patrick Vincent)发誓说，我们要去的那座11世纪修道院就在下一个拐弯处。这座建筑处在海拔8100英尺高处，位于瑞士、意大利和法国接壤的雪山地带上， 有着丰厚的历史：它是由圣伯纳德本人创建的，修道士饲养的那种著名的圣伯纳德犬也诞生在这里；还曾经给拿破仑和大仲马等杰出的访客提供过食宿。不过，我想 参观这个地方还另有原因。我正在追溯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足迹，1846年他居住在瑞士的时候，曾沿着这同一道大山口爬上了这座修道院。

Though known mostly for his depiction of gritty London streets and of his travels to America, Dickens was also inspired by Switzerland, where he spent five months writing “Dombey and Son,” found inspiration for “Little Dorrit” and “David Copperfield” and finished his fourth Christmas story. His visit was no mere writer’s retreat: he temporarily moved his wife, six children and the family dog to Lausanne, where they lived in a villa staffed with four servants.

尽管狄更斯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对伦敦街头的生动刻画，还有他的美国游记， 但他也同样受到过瑞士的启发。在这里，他花了五个月时间写出了《董贝父子》(Dombey and Son)，找到了创作《小杜丽》(Little Dorrit)和《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的灵感，还写了他的第四个圣诞故事。不过他不仅是作为一个作家在这里休养，而是把妻子、六个孩子以及家里的狗都带到了洛桑 (Lausanne)，住在别墅里，雇了四个仆人。

Dickens found time to explore the country with his family and friends, and recounted his impressions in a ream of private letters, many of them prickly, that nonetheless indicated his unabashed love for Switzerland. “Oh god! What a beautiful country it is!” he proclaimed in one letter to John Forster, his friend (and later biographer). He became so fond of Switzerland that over the course of his life he visited four times and created a permanent souvenir in England: he reassembled a 16th-century Swiss chalet that a friend had mailed to him. He used it as a study, even connecting it to his home via an underground tunnel in true Helvetic style.

狄更斯抽出时间和家人、朋友一起探索了这个国家，并且在一大堆私人信件 当中详细描述了对这里的印象，其中很多话语都满带讽刺，但仍然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对瑞士的钟爱。“上帝啊！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国家！”他在写给朋友（以及 他后来的传记作者）约翰·福斯特(John Forster)的信中这样明确地说道。他越来越喜爱瑞士，一生中一共四次到访这里，并且还在英格兰建造了一个永久的纪念品：他让朋友将一所16世纪的瑞 士小木屋邮寄给他，他再重新将它装砌起来，用作书房，甚至挖了一条真正瑞士风格的地下隧道，将小木屋与他家的房子连接起来。

This spring I set out on a four-day trip to explore three areas of Switzerland frequented by Dickens, in hopes of discovering what kept him coming back. In addition to the Great St. Bernard Pass, which Dickens took before overnighting at the monastery, I would stop in Lausanne, where the Dickens family stayed in a villa overlooking Lake Geneva, and the Lavaux Vineyards, where the writer took long nightly walks. These settings, described below, became an occasional writer’s muse.

今年春天，我进行了一次为期四天的旅行，在瑞士探索狄更斯经常到访的三 个地方，希望能发现，到底是什么让他屡屡故地重游。除了狄更斯在修道院过夜之前走过的圣伯纳德大山口之外，我还会在洛桑停留。在那里，狄更斯一家人住在别 墅里，眺望着日内瓦湖（Lake Geneva，也称“莱芒湖”——译注）和拉沃葡萄园(Lavaux Vineyards)，作家每晚都在这里花很长时间散步。下面所描述的，便是这些曾经偶然成为作家灵感来源的地方。

We traveled to the Great St. Bernard Pass from Lausanne by car, on a 60-mile route that hugged the easternmost hook of Switzerland, passing clusters of chalets and steep vineyard terraces that resembled Machu Picchu.

我们从洛桑开车去圣伯纳德大山口，这是沿着瑞士最东边的山路大拐弯上一段60英里的路程，沿途会经过很多小木屋群，还有马丘比丘(Machu Picchu)那样的陡峭的葡萄梯田。

After parking in the abandoned Super St.-Bernard Resort, we began a climb up the gusty trail. “Dickens came in September, so there was no snow,” shouted the professor, tightening his snowshoes as downhill skiers zipped past us, dropping chirpy “Bonjours” along the way. “And he traveled on mule!”

在废弃的超级圣伯纳德度假村停好车之后，我们开始沿着这条吹着猛风的小 路向上爬。下山的滑雪者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沿路扔下一句句欢快的“Bonjours”（法语“你好”）。“狄更斯是9月份来的，所以当时没有雪，”教授 一边系紧雪鞋一边大声喊着，“而且当时他是骑着驴子走的！”

We didn’t have a mule, and that’s not the only difference between our journey and Dickens’s. He and his 11-member party (including his wife, Kate, and two servants), traveled to the pass from Lausanne by steamer, then coach, then mule. The round-trip journey took them four days, and the last leg through the steep Valley of Desolation, described by Dickens as “awful and tremendous,” is probably no easier to climb today than it was in 1846.

我们没有驴子，而这也不是我们这趟旅程和狄更斯那次唯一的不同之处。他 和其他10人（包括妻子凯特以及两名仆人），是从洛桑坐蒸汽轮船到达大山口，然后坐四轮大马车，然后再骑驴子。来回路程一共用了四天。他们最后穿过的“荒 凉谷”(Valley of Desolation)，被狄更斯描述成“巨大而可怕”，现在这里的路很可能也丝毫不比1846年时好走。

Dickens was an early Alpine traveler, arriving 22 years before Queen Victoria’s climb up toothy Mount Pilatus, which marked the apex of Switzerland’s golden age of Alpine exploration. In another letter to Forster, Dickens’s description of the monastery revealed his terror and reverence of the Alps. “A great hollow on top of a range of dreadful mountains, and in the midst, a black lake, with phantom clouds perpetually stalking over it. The air so fine, it is difficult to breathe ... the cold so exquisitely thin and sharp that it is not to be described.”

狄更斯很早就已经在阿尔卑斯山旅行。维多利亚女王爬上陡峭崎岖的皮拉图 斯峰(Mount Pilatus)，标志着探索瑞士阿尔卑斯山的黄金时代到达顶峰，而在那之前22年，狄更斯就已经来到这里。在写给福斯特的另一封信中，狄更斯对于那座修 道院的描述流露了他对阿尔卑斯山的恐惧与敬畏。“除了一连串令人害怕的山脉，还有一个巨大的山谷，中间是一个黑色的湖泊，阴云长期笼罩在上面。空气是那么 稀薄，连呼吸都困难……剧烈的寒冷尖锐锋利得无法形容。”

That description was a contrast to the scene that I took in when I reached the entrance to the monastery — just moments ahead of a group of older local snowshoers I’d barely managed to pass on the trail. The views of Italy, France and Switzerland were downright halcyon, and the lake was not cloudy and black but frost-blue under a hyacinth sky. We were met by a monk, who insisted we nourish ourselves over bowls of soup. Totally winded from the four-mile ascent, I made a beeline for the communal tables in the stone dining hall. The vegetable soup came with a generous slab of creamy Bagnes cheese, honey-sweetened tea, thick slices of brown bread, and a carafe of red Dôle wine produced in the Valais region just below us.

我在路上吃力地赶过一群穿着雪鞋的年老的当地人，就来到修道院的门口， 发现狄更斯的描述与我所看到的景象相去甚远。意大利、法国和瑞士接壤的景观全然是一片宁静祥和，但那一片湖既没有乌云，也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片冰冷的蓝 色，天空也如宝石一般透着晶莹的蔚蓝。一位修道士出来迎接我们，坚持让我们来几碗汤滋润一下。爬过四英里的山路之后，我已经气喘吁吁，于是便径直走向石砌 饭厅里的那张公用餐桌。菜汤还慷慨地配上了厚厚的一片香浓巴涅(Bagnes)奶酪，还有蜜茶、厚厚的黑面包切片，以及一瓶就在这座山下的瓦莱 (Valais)区出产的得勒(Dôle)红酒。

Dickens wrote in a letter that he “supped thirty strong in a rambling room with a great wood-fire,” probably nourishing himself on the same local cheese and wine that the monks serve today. But you won’t find his name on the Franco-centric register of “Les passants célèbres,” which includes Charlemagne, Napoleon and Dumas. It’s no surprise, considering that in various letters he described the monks as “grim,” “lazy” and “a piece of sheer humbug.” Though it’s still possible to stay the night, as Dickens did, I stayed for just a few hours, filling my time with a quick tour of the monastery’s oddball museum, which showcased local taxidermy and ancient coins and maps, once used for passage. I also searched for the 800-year-old crypt, allegedly stuffed with the bodies of ancient travelers who didn’t survive the crossing.

狄更斯在一封信中曾写到，他“在一个凌乱的房间里吃了一顿30多块钱的 大餐，屋里柴火烧得很好”。他很可能也是用今天的修道士们所提供的土产奶酪和酒来给自己滋润了一下。不过你并不会在以法国人为主、包括了查理曼大帝 (Charlemagne)、拿破仑和大仲马的“到访名人”(Les passants célèbres)名册上看到他的名字。但考虑到他多次在信中将这些修道士形容为“冷酷”、“懒惰”和“一群彻头彻尾的骗子”，这也就不算什么意外了。虽 然我也可以像狄更斯曾经做过的那样在这里过一夜，但我只停留了几个小时，匆匆地参观了一下修道院的古怪博物馆。里面展出了本地的动物标本、古老的钱币还有 曾经用于指引行程的地图。我还寻找了一下那个有800年历史的地窖，据说里面存放着那些在穿越大山口中丧生的古老旅行者们的尸体。

Dickens was especially obsessed with it, describing it in several letters and even devoting a gripping passage of “Little Dorrit” to its grisly occupants. “The mother, storm-belated many winters ago, still standing in the corner with her baby at her breast; the man who had frozen with his arm raised to his mouth in fear or hunger, still pressing it with his dry lips after years and years. An awful company, mysteriously come together!”

狄更斯对此尤其着迷，在好几封信中描述过它，甚至在《小杜丽》中用一段 文字描写这些可怕的“住客”。“那个母亲在多年前的冬天被风暴阻拦在这里，如今她仍然站在那个角落里，她的婴儿仍然倚靠着她的乳房；那个男人僵直在那里， 或因为恐惧，或因为饥饿，手臂提到了嘴巴前面，他干涸的嘴唇仍然年复一年紧紧地挤在手臂上。这是一场可怕的聚会，他们如此神秘地走到了一起！”

LAUSANNE

洛桑

Lausanne marks the beginning of the Swiss Riviera, which stretches along Lake Geneva toward moneyed Montreux. The region is no stranger to writers. When the English essayist Joseph Addison visited Lake Geneva’s Alps in 1699, describing them as “an agreeable kind of horror” in his travelogue “Remarks on Several Parts of Italy,” he probably didn’t know he was kick-starting a literary trend that would later draw the likes of Jean-Jacques Rousseau, Edward Gibbon, Byron, the Shelleys, Mark Twain and Hemingway.

瑞士的里维埃拉(Riviera)沿着日内瓦湖一直延伸到富裕的蒙特勒 (Montreux)，而洛桑便是里维埃拉的起始点。这一片地区对于作家们来说并不陌生。英国散文家约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在1699年来到日内瓦湖边的阿尔卑斯山脉，在游记《意大利几个地方的几点评论》(Remarks on Several Parts of Italy)中，他形容这里有一种“令人惬意的恐怖”，当时他或许并不知道，他正在文学领域开创一种风尚，后来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拜伦(Byron)、雪莱(Shelley)一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和海明威(Hemingway)等作家也相继效仿。

And, of course, Dickens. When he arrived in Lausanne, he was greeted by a small English community that had already settled there. From June into November of 1846, Dickens paid £10 a month to rent Villa Rosemont, which overlooked the snowy Dents du Midi and the lake. His first letters back to England were lucid: the “moonlight on the lake is noble” and the steep up-and-down streets are “like the streets in dreams.” And his love of the landscape only grew stronger.

当然了，还有狄更斯。当他来到洛桑时，迎接他的是一个在当地定居的英国 人小社区。1846年的6月到11月，狄更斯每月支付10英镑租住罗斯蒙特别墅(Villa Rosemont)，从那里可以眺望白雪皑皑的密迪齿峰(Dents du Midi)和旁边的湖泊。他寄回英格兰的第一批信件中说得很清楚：“湖上的月色很是瑰丽”，而那崎岖陡峭的道路“就像梦中的街道一样”。他对这片风景的钟 爱越发强烈。

But Dickens’s bucolic Lausanne has changed. Like most Swiss cities, Lausanne embraced modernism in the 20th century. The Hotel Gibbons, where the writer briefly stayed, is now a UBS bank; Villa Rosemont is now the Grand Rosemont, a brawny pink Art Deco condominium on Avenue Charles Dickens. Today, the L-shaped lane is home to a string of Beaux-Arts mansions shaded by sweet gum trees and glossy spikes of holly bushes pushing through iron gates. A walk down Avenue d’Ouchy brings you past La Villa at No. 57, where one of Dickens’s sons took French lessons. A left turn on Avenue de l’Elysée leads to the leafy Elysée Estate, which Dickens considered renting but thought too large. The creaky parquet-floored building houses a photography museum (Musée de l’Elysée), one of many museums in arty Lausanne worth visiting.

不过狄更斯所描述的那个田园牧歌般的洛桑如今已经改变了。就像瑞士的大 多数城市一样，现代主义在20世纪完全渗透进了洛桑。狄更斯曾经短暂居住过的吉本斯酒店(The Hotel Gibbons)，如今是一家瑞士银行(UBS)；罗斯蒙特别墅现在叫做“大罗斯蒙特”(Grand Rosemont)，是一座宏伟的粉红色装饰派艺术公寓楼，位于查尔斯·狄更斯大街(Avenue Charles Dickens)上。如今，那条“L”形的走廊已经是一系列高雅艺术宅邸的所在地，被芳香的橡胶树和铁门两边光亮的冬青灌木丛包围。沿着乌契大道 (Avenue d’Ouchy)往下走，你会路过“57号别墅”，狄更斯的一个儿子就曾在这里上法语课。在爱丽舍大道(Avenue de l’Elysée)上来一个左转弯，便会来到绿树繁茂的爱丽舍庄园(Elysée Estate)，狄更斯曾考虑过租住在这里，但又觉得它太大了。这座铺着破旧镶木地板的建筑里，有个名叫爱丽舍摄影馆(Musée de l’Elysée)的地方，是艺术气息浓厚的洛桑值得一去的众多博物馆之一。

Today Lausanne’s vertical, steep streets and sidewalks retain a dreamlike quality. A youthful creative energy pervades the city, earning it the distinction of Switzerland’s counterculture capital, and not a bad place to be a flâneur for a day. On a warm April afternoon, I strolled past the ateliers of scruffy musicians and bespectacled architects near steep Avenue d’Ouchy, which plunges down Mount Jorat to the lake. The city bursted with modern contrasts: an elderly nun crossed the street near three Arab women in headscarves; a businesswoman in fishnets slinked into the driver’s seat of a black Mercedes, while a tie lay abandoned on the sidewalk in a loosened Windsor knot, as if its owner had flung it off, renouncing work forever. This was the French side of Switzerland after all.

如今，洛桑那些陡直的大街和人行道仍然保持着一种梦幻般的质感。一股年 轻鲜活的创造力弥漫在整座城市，让它拥有“瑞士反传统文化之都”的美誉。在这里当一天的浪荡游民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4月一个温暖的下午，我在陡峭的乌 契大道附近闲逛，这条路一直沿着诺拉山(Mount Jorat)直接俯冲到湖上，周围有很多工作室，属于那些邋遢不羁音乐家和戴眼镜的建筑师们。城中到处充满着现代社会的反差对照：一位年老的修女穿过街 道，附近有三名包着头巾的阿拉伯女人；一位穿着鱼网袜的女商人滑步坐进一辆黑色奔驰的驾驶座上，与此同时，可以看到一根领带被人遗弃在路边，还打着一个松 动的温莎结，仿佛是主人将它甩在那里，永远地放弃了工作。毕竟，这里是瑞士靠近法国的那一边。

LAVAUX

拉沃

Dickens was fond of walking, and his letters to Forster reveal that every evening that summer at 6 o’clock sharp, he set off on 9- to 10-mile treks through the neighboring “vineyards, green lanes, cornfields, and pastures of hay.” The “long twilight and delicious evenings” lured him to Lavaux, an ancient clover-green labyrinth of mountainside grape terraces that cobbles up the mountain from the lake. There he got a vantage view of the ever-changing Alps, “which were sometimes red, purple, or black and sometimes very ghosts in the clouds and mist.”

狄更斯喜欢散步，而他在写给福斯特的信中也透露了，在那个夏天，每个晚 上，他都准时6点钟开始一段9到10英里的徒步跋涉，穿过附近的“葡萄园、绿草小径、小麦田和干牧草地”。那“长长的暮光和美丽的夜晚”将他吸引到了拉 沃。这是一个古老的地方，葡萄梯田从湖边往山上延伸，如同山腰间一片绿色的迷宫。在这里，他可以看到变幻无穷的阿尔卑斯山最美的景观，“山峦有时候是红 色、紫色或者黑色，有时候在云朵和薄雾笼罩下又显得非常阴森。”

Lavaux, inscribed on Unesco’s World Heritage List in 2007, has a rarefied beauty but is cumbersome to explore. Trails are too steep for a leisurely bike ride and too narrow for an uninsured rental car. But they’re perfect for an e-bike, which I rented at the Lausanne train station. And because this is service-forward Switzerland, the bike was fine-tuned — tires inflated, chain oiled and batteries charged.

拉沃在2007年被写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 (Unesco’s World Heritage List)。它有着纯净的美，但要探索游览它却并非易事。想进行轻松的自行车旅行，它的道路太陡；而如果租用没有上过保险的汽车，它的路又太窄。不过我在 洛桑火车站租的电动自行车却是再完美不过。由于这里是服务至上的瑞士，那辆自行车被保养得很好——轮胎充满了气，链条上足了油，电池也充够了电。

The e-bike allowed me to see as much of Lavaux in one day as Dickens might have seen in a month on foot, and I got plenty of exercise too. The steep hill still got the adrenaline flowing, but not so much that I was too sweaty to enjoy a glass of Epesses with locals when I stopped. Whatever bits of Dickens were lost in modern Lausanne were rediscovered here. I rolled through picturesque wine villages like Grandvaux and Chardonne, which dangle from hillsides like charms on a bracelet. I admired the alpenglühen, a pinkish sunset glow atop the peaks, and l’heure bleue, that sapphire hour after dusk. A stop at Vinorama Wine Museum was an excellent way to sample flinty Swiss whites. Though only 2 percent of Swiss wines are exported today, the grapes have been cultivated there for 1,000 years.

这辆电动自行车让我得以在一天之内看到了狄更斯可能徒步一个月才能看到 的拉沃景色，而我也得到了不少锻炼。陡峭的山能让人肾上腺素激增，但却没有让我汗流浃背，停下来时还是可以与当地人一起享受一杯埃佩斯(Epesses) 葡萄酒。狄更斯描述的景色在现代的洛桑已经损失了很多，但却可以在这里重新找回来。我骑车驶过格朗沃(Grandvaux)和沙尔多纳 (Chardonne)这些风景如画的葡萄酒庄，它们如同手镯上的挂饰一样围绕在山间。我倾慕那一片晚霞，淡红的日落在山峰上泛着光。还有那“暮色时刻” (l’heure bleue)，就是黄昏之后天边呈现蔚蓝光芒的那段时间。在维诺拉马葡萄酒博物馆(Vinorama Wine Museum)稍作停留，也是品尝瑞士白葡萄酒的绝佳机会。如今瑞士的葡萄酒只有2%用于出口，而那些葡萄已经在当地培育生长了1000年。

It’s hard not to be softened by Lavaux’s beauty, and Dickens’s warmest observations of Switzerland were made here, and ended up in the pages of “Little Dorrit”: “The air there was charged with the scent of gathered grapes. Baskets, troughs, and tubs of grapes stood in the dim village doorways. Church-roofs, distant and rarely seen, had sparkled in the view.”

你很难不因拉沃的美丽而变得柔和起来，狄更斯对于瑞士最温和的评价也是在这里做出的，并最终出现在了《小杜丽》的书页上：“空气中充满丰收的葡萄香气。篮子、水槽还有一桶桶葡萄囤在村庄昏暗的门道里。远处很少能看得清楚的教堂屋顶在这一片风景中闪现着。”

But just like Amy Dorrit’s journey though the Continent, Dickens’s Swiss summer came to an end. Before he left, he wrote in a final letter: “Surely there is no such place as London. I seem to have heard of it in my childhood, but I am pretty sure it was a lie of the nurse’s. Mountains, valleys, lakes and vines and green lanes, are all I believe in.”

然而就像艾米·杜丽穿越那片大陆的旅程一样，狄更斯在瑞士的夏天也终告 结束。他在离开之前写了最后一封信：“当然没有任何地方堪与伦敦比拟，这话我似乎在童年时就已经听说过了。但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保姆的谎言。山脉、深 谷、湖泊还有葡萄和绿草小径，便是我如今所信奉的一切。”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2年7月8日。
翻译: 邵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