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1日 星期二

台北 沈默的書局



專家評析:那些沈默的書局

成慶 2014年01月22日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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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評析:那些沈默的書局
重慶南路書肆繁華不再(取自網路)

搭乘的士穿過熙熙攘攘的重慶南路,司機突然傷感地告訴我,這條街曾經書店密佈,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沿著重慶南路尋訪,雖然仍能感 受到昔日書市繁盛的情景,但已掩飾不住日暮西山的氣氛。歷來在讀書人中享有盛名的臺灣商務書局裡冷冷清清,據聞不久要重新裝修,不知未來是否會因裝修而改 變命運?三民書局仍然是這條街道規模最大的書店,但其景象,也隱隱透出實體書店的頹勢。最近看到報導,這條路上全盛期的百余家書肆如今只剩下二十家,實體 書店的消失,儼然成為這個時代的魔咒。

在重慶南路及其附近的區域,除去一般書店,還隱匿著不少佛教書坊,或銷售、或免費流通各種佛教書籍。這些書肆大多隱藏在沿街商鋪的二樓甚至住宅樓的高層公寓裡,非知情者難知其蹤影。

為何有眾多的佛教書店隱身此處?這不得不從當年天地玄黃的歷史大變局說起。國共內戰,大量江浙僧侶遂隨國府遷徙來台,但在當時,因日據時代的影響, 佛教中心並不在臺北,而在日殖文化更為濃郁的台南。代表漢傳佛教的江浙僧人為求自活,並欲改變臺灣佛教的格局,陸續在臺北購地安居,其中尤以善導寺為代 表。國大代表李子寬居士與孫立人之妻孫張清揚籌款購下道場,並禮請漢僧主持,善導寺遂成臺灣佛教重鎮,白聖長老、印順長老等大德都曾駐錫於此。

也正如此,圍繞著善導寺,也陸續出現一些道場精舍,例如一直弘揚華嚴宗的華嚴蓮社,當年就是在附近的濟南路購下土地慢慢發展為今天的格局。但因此地 為市區中心,並無太多多餘土地供寺廟道場擴張,又加上這一帶原本在日據時期就有不少書店,故許多道場或一般的居士組織為流通經典的便利,則多在此地設立印 經流通處。如大名鼎鼎的佛陀教育基金會、白馬精舍、大乘精舍等等。

在一棟極為平常的住宅樓裡,我們搭乘電梯找到大乘精舍,從外觀來看,與普通住家並無太大差別,裡面則根據需求重新作了改建。我與友人在經書架前駐足 流覽。平心而論,經過幾十年的出版流通,臺灣的佛典出版已經過了高峰期,大部分印經社也只是勉強維持運轉。但對於我等陸客而言,卻仍能有不少的驚喜。

臺灣佛典的出版流通一般可分為現代的重新排印校點本和民國以前的影印刻本兩種,前者流通數量大,後者則因是傳統刻本形式,故收集者較少,但此類刻本在大藏經尚未數位化的時代,可謂是流通的唯一形式。

回溯臺灣佛教的出版流通史,當年以影印流通《日本大正藏》為開端,臺灣佛教界興起了一波翻印流通典籍的熱潮,除開一般常見的佛經,還有當年僧人居士 南遷攜來的各種經論刻本。這些刻本要麼因此岸劫火而被付之一炬,要麼則因未得善加保管流通而難尋覓。正因為這樣的歷史因緣,這些印經處所承載的使命則具有 了不一樣的意義。

同行友人從書架取出一本書告我,此書有趣,坊間難覓。細細一看,這是民國時期日本淨土真宗僧人小栗棲香頂在北京所作的演講,彙集為《白話真宗十講》 一書,此書雖于義理上並無可觀處,但裡面所記錄的許多歷史細節頗為珍貴。如同清末民初許多曾來中國訪問的日本學者文人面對清末衰敗景象的失望心情一樣,小 栗棲香頂也對中國佛教的腐敗極為痛心,「觀支那之佛教委微不振,不啻不力,學亦不能布教,但法滅之時至矣」。民國時期,日本佛教曾在中國有大規模的弘法活 動,從此書記錄來看,當時日本佛教界前來弘法的動機,有相當部分是出於佛教的危機感,故小栗甚至還有「支那日本印度三國同盟」之提議。

對於一般的佛教徒,這本小冊子的確沒有太大的價值,但是這本小書卻散發出令人著迷的味道,因為僧人的觀察在歷史敘述中大多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他們是 邊緣、出世且被認為是消極的。但這本小冊子卻透出一種強烈的弘教熱情,這種宗教熱情其實一直潛藏在中國的佛教傳統中,例如玄奘、鑒真,只不過,對於今天的 中國人而言,這樣的熱情難免顯得陌生與難以理解。

挑選了幾本書後,我們與負責精舍的居士告別,前往另外一家離重慶南路稍有些距離的佛教書局,之所以去尋覓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書局,其實只是為尋找一 套《蕅益大師全集》,這家書局在80年代曾以刻本影印的形式出版流通了這套20餘冊的大部頭。按照地址找到門牌號,卻只看到一樓的佛具店,店主知道我們的 來意後才打開一旁的鐵門,原來,位於二樓的書局無人值守,或許並沒有多少人來專程購書吧。沿著樓梯走上二樓,轉角的陰暗處掛了一塊極小的的銘牌——「佛教 書局」。

這個小書局由兩位僧人創辦,所出版流通的書籍與其他書店也並沒有太明顯的差異,如果不是為了蕅益大師的全集,想必我也不會專程來此尋訪。他們流通這 些經典,只是單純地相信這些書有其價值,所以儘管他們沉默,但是他們卻一直存在著。這就是臺灣佛教小書局的縮影,他們隱匿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雖然淡出公 眾的視野,但卻仍沒消失。大多數這樣的機構,是由出家眾或居士主持,而且還有信眾義務地加以護持,這使得他們能夠多少不必考慮商業規律,而能存活在城市巷 陌之中。

回到上海,我時常想起這些小書局。想起他們不是因為感傷,而是他們的從容。他們的堅守無關乎商業,而只在於他們相信這是有價值的,所以他們並不會嗟歎,因為這只不過是在堅持自己的某種人生信念而已。

有時想想,如果我們身處的社會是一片漆黑,其實並不一定是缺乏「正義的探照燈」,而往往是很難找到這樣微弱的信念燈火。

*作者為大學教師,研究中國近代思想史與佛教史,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責任編輯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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