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
(今天實在沒梗 身體也還不好
就再貼篇 在香港明報的專欄"失落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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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永和靠河的那一條河堤,還不是後來為防洪蓋起的極高,因此遮斷河景的鋼筋水泥牆;和那個舊河堤,可能是日據時期就建好的,矮矮的小土墩,人和腳踏車都可上去,河堤的斜面,被靠近的違建戶(可能都是一些跟著國府跑到台灣的老兵)搭上瓜棚,種了芭蕉,再下來些就是菜圃、雞寮,甚至水泥裂面長出一株株木瓜,但大部分是一片竹林。(我老家那條馬路就叫竹林路)。沿著這斜坡,隔一段會有一道階梯讓人下來,但那階梯好像也只是久古之前的人,拿大石塊沿斜面鋪墊,時日久遠,上頭覆滿毛絨絨的青苔,我小時候對這種青苔,看似一整片,其實細看是一株一株,細粒分明的光影立體感,印象非常深刻。
那時候永和通往台北,只有一條中正橋(日據時叫川端橋),還沒架上福和橋和永福橋(這兩座橋的建築工法,都比中正橋新許多,橋墩也粗巨許多),而在後來永福橋搭過的那一段河堤,是一處比較寬闊的斜面,有正式的水泥階梯,許多攤販近黃昏時都在那聚集。有賣炸臭豆腐的,蚵仔麵線的,甜不辣,烤玉米,夏天則有剉冰攤車,或可以打小鋼珠檯賭博的吧噗吧噗尖筒冰淇淋。那年代沒電腦,電視在那時段也沒節目,人們會走到河堤,或在堤上散步;或越過河堤有一片河濱公園,人們放風箏,跑步,打棒球,感覺那年代的人真的比較悠閒。而不良少年也會在那一帶群聚,抽菸,喝酒,打打牌,調戲一下經過的女孩,我小時候也目睹兩夥人就在那河堤突然的空曠地帶,拿著木劍,鐵條互毆。說來那裏有好多年,算是我們永和的一處鬧區。但它很怪,沒有任何店面建築,一切都在河堤上的空曠地帶,攤車推來了,連收紅包的警員也混在轟轟的人群裡;入夜攤車推走了,那裏是河邊風大的荒野。
我國中時,有一次放學,和一同伴走過河堤那帶,發現有個地攤,老闆在一張長塑膠布上擺滿了一些玩偶,前沿的極小,愈後列愈大,最後幾列,有用罐裝啤酒堆成的塔、有看起來極昂貴的搖控汽車、或大隻的布偶,你站在一黑膠帶條貼的線後,十元一大把竹圈圈,一堆人站那對那新奇漂亮的玩意兒,用各種拋物線丟那竹圈,只要套中,東西就你的。當然大部分人是遠拋後面的大獎;但那時我和我同伴,發現一件事,就是我們腳踩那線後,但只要將一手拚命往前伸,其實差第一排的小玩意非常近,只要輕輕一放,十擲九中。我想是老闆一開始擺攤就估算錯誤。當然那都是一些粗製濫造的小東西,陶燒的小猴、小魚、小娃娃,那還是個玩具工藝還沒那麼淹漫而下的貧乏年代,這些就像小指大小的破爛,本錢可能一毛錢都不用吧?但我倆在那用這一招,愈輕放愈有心得,你想十元一把竹圈,應有三十個吧?這樣圈下來,十元也好大一把這些小玩意兒。老闆開始焦慮,從胸前口袋拿出黃長壽,一人打根菸給我們。我們說我們不抽菸啊,繼續專注地圈。又過了一會,一個長頭髮的傢伙(現在回想,他年紀也頂多大當時的我們兩三歲吧),拍拍我們後肩,把我們拉到一旁,一開始笑嘻嘻的搭訕;突然變臉,痛擊我倆的肚子,可能這個突襲的出拳,猙獰的表情,爆罵的粗口,或之後往貼仆在地的我兩背臀踹一腳…….,這都是苦練過的吧?我們提在手上那整塑膠袋的垃圾小玩意,自然也被奪走。當然糊里糊塗,灰頭土臉離開了。要長大回想才品出況味,江湖混生活的,你佔了他便宜,當他打菸給我們時,就該徹的。過了那條線,什麼暴力,它不遮掩的臨襲,其實也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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