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還無緣一游
借李先生之筆的前半一遊
(2)
當年這幢建築刻有一句銘言:「時代有其藝術,藝術有其自由。」然而當代的藝術又是什麼呢?自由早已變成放任和放肆,還有什麼看頭?……
維也納處處是文化古蹟。 (圖/本報資料照片) |
不過,維護是一回事,創新又是另一回事。維也納有關當局保存文化的方式之一似乎是把舊的宮殿變成博物館,想法不錯,但這「舊瓶」中裝的是什麼「新酒」?在 此次三、四天的瀏覽過程中,我還沒有看到一幅令我震驚的當代奧國畫家的作品。也許自上世紀末之後,繪畫的重心早已西移,建築更是如此,可惜此次因時間所 限,未能仔細觀察至今仍屹立無損的「世紀末」大師Otto Wagner設計的幾幢樓。
但那幢著名的「分離畫派屋」(The House of Secessim)則非去不可,二十年前我曾在此參觀克林姆特(Gustav Klimt)的重要回顧展,此次重遊,卻大失所望。原來建此屋(由Josef Oldrich設計)的目的不止是為分離畫派建立一個「藝術殿堂」,也為所有的藝術愛好者提供一個「避難所」,暫時和倥傯的現代生活隔離,但內中的展覽館 卻是活動的,非但不保存骨董,而且可以隨時更換展覽品。不料一百年後,這個館倒真的「活動」起來,原來的世紀末藝術氣息蕩然無存,僅剩下地下室一個特別展 覽廳還保存了克林姆特的那幅壁畫──《貝多芬橫匾》(Beethoven Frieze),其他各廳則用作展覽一些不倫不類的當代裝置藝術。大門前還掛了一塊巨幅布做的宣傳海報,頗有故意猥褻的意圖,參觀者必須從一個半裸體的女人陰部下方進出!我非衛道之士,但看了這張海報實在倒胃口,覺得是對參觀者的侮辱,也許這就是所謂後現代的「顛覆藝術」!
妙的是大多數參觀者都和我們一樣,不理會這些當代怪物,而直奔地下室,只想找到克林姆特的那幅壁畫。不錯,當年這幢建築刻有一句銘言:「時代有其藝術,藝 術有其自由。」然而當代的藝術又是什麼呢?自由早已變成放任和放肆,還有什麼看頭?我們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原來克林姆特的畫早已不在此處,存到其他博物 館去了。
維也納文物保存的另一個極端是簡約主義──有歷史價值的房子軀殼原封不動,內部則空空如也,不加修飾,只不過添上幾件紀念品以作點綴,貝多芬故居──他在 維也納最後幾年住的一個公寓──就是一例。看來這不是招攬遊客的「一級文物」,所以外面只有一個小招牌,尋覓煞費工夫。進門後一片漆黑,我和妻子摸黑爬到 三樓,才見到一個做義工的日本籍管理員在賣票。這個公寓只有兩三間房,面積不大,空空如也,擺著一架(也許貝多芬彈過的)老鋼琴和幾件樂譜,令人難以想像 這就是創作不斷的晚年貝多芬的居所,也許奧國當局故意要展示一份淒涼感吧。據聞所有重要的貝多芬文物都藏在他的出生地波昂。
有了這次經驗,我們連城南的修伯特館也不想去了。另外還有佛洛依德的故居,我多年前參觀過,記得屋內還保存了一張心理病人「告解」的臥椅。十九世紀末的維 也納人才薈萃,除了上述克林姆特和佛洛依德之外,還有小說家施尼志勒(A. Schnitzler),劇作家霍夫曼斯塔爾(H. HoffMannsthal)、語言學家維根斯坦(L. Wittgenstein)等人,要找尋這些名人的故居並不容易,只好從缺。倒是當年維也納音樂界的「太上皇」馬勒,非要朝拜不可。偶爾在地鐵站看到一個 「馬勒在維也納」的展覽廣告,大喜過望,遂直奔展覽的所在地戲劇博物館,買票入內,門可羅雀,看來多數遊客都去遊覽附近的皇宮看珠寶去了。
2010年是馬勒(1860-1911)誕生一百五十周年,2011年又是他逝世一百周年的冥辰,各地紀念活動甚多。維也納畢竟和馬勒的關係最深,有這個 展覽並不出奇,各地的紀念活動甚多。我們進得門來,就看到一幅放大的馬勒在維也納街頭行走的活動畫片,猶如電影鏡頭,栩栩如生,屋頂又傳來一段音樂,我一 時搞不清楚,從耳機中的詳細介紹才得知是出自他學生時代的作品:《哀悼之歌》(Das Klagende Lied),仰頭望去,只見環繞屋頂四壁有一個圓型的影視系統,名叫sonorama,映出一系列的影像,音樂也以「surround sound」的方式傳了下來,真是別開生面。還有兩個展覽廳也各置一套,展現馬勒的第五和第九交響曲的序段,令我駐足聆聽如入幻境。
維也納是馬勒求學之地,他在此飛黃騰達,擔任歌劇院的總監;維也納也是傷心之地,因為他後來受人排擠,不得不離鄉背井到紐約指揮,最後返鄉時疲勞過度,得 心臟病而死。我邊聽邊想他最後四年(1907-1911)的心情,不勝唏噓感嘆。展出的還有大量圖片及實物資料,包括馬勒生前穿的襯衫和戴的帽子;他申請 免費音樂學院的信;他修改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加上四把圓號)的樂譜和說明手稿;他在天主教堂皈依的登記簿(他是猶太人,轉信天主教的原因全在事業上 的考慮),以及與他經常合作的幾位歌手(如W. Sleazak,和一位與他有染的女歌星)的戲服和錄音……真是琳琅滿目。唯獨有關他和妻子Alma的一段婚姻生活的資料甚少,不知何故。
我們在展覽館流連往返,足足有兩個多鐘頭,連午餐也顧不得了,後來實在腹飢難熬,只好離去。但走到最後一間展覽館的出口,卻發現還有一套視聽設備,任人取 用。原來是訪問十多位當代擅長指揮馬勒的指揮家的訪問錄像和錄音,包括巴倫波音、布烈滋、湯瑪士、Nagano、Gielen、Salonen、 Jansons、Gatti、Zinman和Jonathan Mott等人,每人說一段,於是又不得不駐足聆聽,但時不我與,聽了幾分鐘後,只好忍痛離去。我對馬勒癡迷到這個地步,連自己也不知何故。
維也納的三天之遊,本來只是為了我們此次到薩爾斯堡和琉森作「音樂朝聖」之旅熱身,不料竟然有意外的收穫。這個城市的文化古蹟實在太多了,特別在「內環大 道」(Ringstrasse)區內,幢幢古屋都勾起無限的歷史回憶。返港後,我再次翻閱蕭斯基(Carl Schorske)名著:《世紀末的維也納》(Fin-de-Siecle Vienna),深深體會到那個時代才是文化的「盛世」,它和奧國的政治實力與經濟狀況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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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廳看到今年即將上演的歌劇預告片,包括《卡門》和《曼儂》,大膽之至,竟有床戲鏡頭,女歌星坦蕩裸裎,令我咋舌。這可能也代表了歐洲藝術近年來的一個趨勢:自傳統的成規中擺脫出來,卻以新潮和前衛方式來繼承和發揚傳統……
這已經是我第四次遊覽維也納了,第一次在半世紀前的六十年代末,還為此寫了一篇長文──〈奧國的飄零〉,把我感受到的蕭蔌氣氛寫了出來,令我感觸最深的是 當年榮華不在,整個城市都在凋零之中。以後兩次重遊,都是走馬看花,有一次是和友人高信疆專門來看克林姆特(Gustav Klimt)的畫展,就在他自己領導下的「分離畫派」(Secession)金碧輝煌的大廳展出,畫展的主題是「夢幻與現實」,印象深刻,但對整個城市的 感覺依然如故。還有一次是來講學,順便到歌劇院看了一場芭蕾舞,沒有旅遊。今年暑假第四次重遊,卻是順路(目的地是瑞士的琉森音樂節),也帶妻子來到這個 音樂之都散散心,不料頗有收穫。 未抵維也納之前,曾向一位在山莊避靜的奧國朋友請教,四十多年前我見到她時,她正要赴英國深造,對自己的祖國頗為失望,但現在早已歸國,已經在維也納住了 十多年。我直截了當地問她:「你覺得今天的維也納比起四十多年前更差,還是更好?」她答得也很乾脆:「絕對好得多了!」然後解釋說:「雖然政治方面還是一 塌糊塗,但政府終於找到一套既可保存文物,又能促進旅遊,又能與本地人民同樂的方法。你們可以先去市政廳廣場看露天音樂電影。」
這個電影節每晚都有節目,而且免費,我本以為來此觀賞的人意在尋歡作樂、交際一番,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發現廣場前側的兩千多木椅上也逐漸坐滿了人,靜等 節目開始。維也納的夏天,白日甚長,要等到晚間九時才夜幕低垂,我們坐著等到八時五十分,只見一位妙齡女郎走上台,用流暢的德、英、義三國語言介紹今晚的 節目,最後用英語說:"Have a pleasant evening!"歌果然不錯,我們那晚過得十分愉快。 這個音樂電影節的節目五花八門:包括歌劇、音樂會和芭蕾舞表演的錄影和紀錄片,甚至還有華格納歌劇的卡通片,內容並不一味媚俗,而且頗多前衛式的作品。那 晚我們看到的就是一部當代波蘭作曲家德萊斯基(K. Penderecki)的近作──《第六交響曲》,又名《耶路撒冷的七道門》,由作曲家親自指揮,這首清唱劇式的交響曲氣勢雄偉,描寫的是世界末日,音樂 配以各種電腦設計的影像,外加舞蹈表演,三者融合在一起,織造出一種獨特的效果。我從未聽過這首作品,想不到來維也納的第一天就被它震住了。這張影碟的幕 前幕後的製作人員都是清一色的波蘭人,其藝術水準之高,令我佩服不已。當然,我可以買了影碟在家裡聽,但在廣場上數百呎寬的特大銀幕上看──而且音響效果 也奇佳──感受畢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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