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西班牙 共存的終結
【編者按：10月27日，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議會正式宣布獨立，旋即西班牙參議院投票通過，批准總理拉霍伊（Mariano Rajoy）撤銷加泰主席普伊格蒙特（Carles Puigdemont）的權力，以憲法第155條接管加泰羅尼亞，同時解散自治政府與議會，直到12月21日重啟選舉前，加泰羅尼亞的一切行政領導都將由馬德里指派的特殊單位「直接代管」。】
拉霍伊（Mariano Rajoy）措辭一貫謹慎。作為西班牙首相，他拒絕使用「救助」一詞，堅持將2012年西班牙獲得的金融救助稱為「條件非常優惠的貸款」。10月21日，針對加泰羅尼亞爭取獨立引發的危機，拉霍伊啟動了憲法第155條。這是該條款首次被啟動，根據這一條款，馬德里中央政府可以在危機時期收回地方政府的自治權。拉霍伊堅持認為他並未終止加泰羅尼亞自治，即使他提議解除自治區政府所有內閣成員的職務，將其職能移交給相應的西班牙政府部門，並在6個月內在加泰羅尼亞舉行新的選舉。對於他的決定，許多西班牙人表示歡迎，認為這是回歸法制，而許多加泰羅尼亞人則認為這是不折不扣的政變。
有一件事情非常清楚：在政客們忙於保全臉面、接受挑戰以及施展其他手段之際，所有民眾都焦急地屏住呼吸，西班牙正在經歷其近代民主史上最嚴重的憲法危機。但這不僅僅是憲法危機，可能也是更深刻的身份危機。有了身份認同感，一個國家的國民才能夠和諧共處，才能夠獲得力量，所謂身份認同感就是國民們告訴自己作為一個整體他們是誰。當國民的身份認同感逐漸失去時，國家就會分崩離析。
拉霍伊在他的講話中數次解釋了啟動憲法第155條是為了重建共存。「共存」是個不太容易翻譯的詞彙，同許多這類詞彙一樣，有一定的文化內涵。「共存」一般指不同人群的和平共處，但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
共存經常被用於描繪中世紀時在穆斯林統治下，猶太教徒、基督教徒和穆斯林教徒在伊比利亞半島和諧共處的生活狀態。在獨裁者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1975年死後，共存作為一項基本原則又被重新使用。基於將西班牙打造成嚴格單一化和中央集權制國家的構想，佛朗哥政府拒絕承認並積極打壓其統治下的各民族特有的語言、文化和歷史。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佛朗哥政府之後的民主國家西班牙，通過創建17個自治區將多元化莊嚴地載入了新的憲法。這些自治區都有自己的議會並對教育、醫療和警察等擁有管轄權。依據1978年憲法建立的民主國家西班牙，其基礎就是共存，即所有公民都可以說他們既是西班牙人，也是加泰羅尼亞人，或者巴斯克人、安達盧西亞人。
這種共處從來就不完美。巴斯克分裂主義集團的恐怖分子埃塔（ETA）在上世紀初進行了勒索、綁架和暗殺等恐怖活動。而在過去的10年或者20年中，北非人、拉丁美洲人和東歐人大量湧入西班牙，在將這些外來移民融入主流社會的問題上，西班牙也面臨著挑戰。但作為組織原則和共同的身份基礎，共存是行得通的，直到目前為止。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備受讚譽的西班牙餐飲界。同數百萬其他加泰羅尼亞人及世界上很多人一樣，當看到防暴警察打碎學校大門、毆打試圖參加10月1日加泰羅尼亞獨立公投的當地民眾時，巴塞羅那兩家餐廳Dos Palillos和Dos Pebrots的大廚勞里奇（Albert Raurich）嚇壞了。武裝鎮壓發生後，他找到該地區的其他著名廚師，動員他們參加大罷工，以抗議這次暴力事件。「但我們意識到，只是關門歇業是不夠的，」他說，「我們必須解釋我們這麼做的原因。」他和十幾個人一起發佈了一項聲明，抗議此次暴力事件，呼籲雙方展開對話。和他一起發佈聲明的有阿德里亞（Albert Adria）、布依德瓦爾（Fina Puigdevall）和佩利塞爾（Xavier Pellicer）。於是，通常十分和諧的西班牙餐飲界就炸開了鍋。
「來自馬德里的謾駡之聲就像雨點一樣砸在了我們頭上，」勞里奇說。「他們侮辱我們，罵我們是流氓、罪犯，甚至是恐怖份子。」西班牙最著名的美食評論家之一馬里沃納（Carlos Maribona）也加入到廚師的隊伍中。他在推特（Twitter）上譴責聯合聲明「令人厭惡」並承諾「我會記下來的。」有人認為他這樣說是在進行威脅，要利用他作為評論家的權力懲罰那些直言不諱的人。（堅信廚師應遠離政治的馬里沃納說，他的話只是想表示他們錯了，他注意到他們犯了錯。）聯合聲明引發的反應非常強烈，有人還呼籲抵制相關餐廳，以致於後來一些在聲明上署名的廚師不願再談論這一話題，擔心生意或受到影響。在隨後幾周的廚師聚會和聚餐上，安達盧西亞人、巴斯克人、加利西亞人、卡斯蒂利亞人和加泰羅尼亞人數十年來建立起來的友好關係變得緊張不安，在某些情況下，演變為完全不信任。
在加泰羅尼亞地區以及西班牙其他地區，人們發現越來越難找到與他人的共同點了。據《加泰羅尼亞報》（El Periódico）援引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58％的加泰羅尼亞人認為此次危機損害了西班牙的共處模式。正如在美國一樣，民主和法律等一些此前似乎有著明確意義的詞彙不再穩定，雙方都在指責對方存在著嚴重的誤解、有時是可恥地誤解。甚至連10月1日受傷人數問題也被政治化了，一方對於大量受傷人員表示同情，另一方則聲稱「這是假消息。」加泰羅尼亞製片人科伊克塞特（Isabel Coixet）是個熱情的改革派，她也支持加泰羅尼亞留在聯邦內。她回憶說，當她在巴塞羅那街頭遛狗時，有人嘲笑她是法西斯份子。卡薩斯（Natalia Casas）是個出生在巴塞羅那的經濟學學生，她說她的鄰居拒絕將停車位租給她，除非她將陽台上掛著的西班牙國旗摘掉。
西班牙目前的分裂狀態是拉霍伊和普伊格蒙特（Carles Puigdemont）領導的加泰羅尼亞自治區政府共同造成的，他們對此都負有責任。加泰羅尼亞人對獨立的支持率從未超過25％，大多數民意調查顯示，獨立的支持率大多在18％左右，直到2011年。當時，拉霍伊領導的人民黨（Popular Party）的要求，西班牙憲法法院廢除了一項新的自治協議，因協議將加泰羅尼亞稱為國家。拉霍伊本人在經濟危機最嚴重的時候，對於加泰羅尼亞就該地區稅務結構重新進行談判的努力，嚴詞拒絕。還有最近他做出的強硬回應，包括派出國民警衛隊沒收投票箱用實際行動阻止人們參加公投、提出將民選的普伊格蒙特解職等。所有這些都激發了人們的熱情，讓更多的加泰羅尼亞人投身於獨立運動。與此同時，普伊格蒙特蓄意違法，將自己的官員和公民置於被起訴或更糟糕的危險境地。他尋求與馬德里政府進行對話，但加泰羅尼亞議會目前尚未就獨立問題進行過辯論，這將對他尋求對話的努力產生不利影響。有人認為他提出對話請求很高尚，也有人認為這是蓄意而為。
在加泰羅尼亞內部，有人建議普伊格蒙特可以自行舉行大選，以先發制人，防止西班牙中央政府採取行動推翻自治區政府。據《加泰羅尼亞報》援引的另一項民意調查顯示，68.6％的選民支持進行選舉，但普伊格蒙特自己的顧問曾表示選舉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如今，西班牙已開始對加泰羅尼亞進行直接統治，主張獨立的社會力量定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開展非暴力不合作和抵抗活動。支持獨立的人們已因10月17日他們的兩位領導人被法官判處監禁而怒不可遏。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