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講到英國人羅里.麥克林筆下的柏林,那麼,柏林人筆下的香港怎樣呢?我想起保羅.戈德曼的《一九八九年的夏日》,他在那本書中不僅寫到香港,還寫到廣州、上海、武漢、天津和北京。兩年前我寫過的讀後感,如今再發一次,也許仍未過時。
一八九八年的香港
一百二十四年前的香港甚麼樣?德國人保羅·戈德曼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記錄。在他那本《一八九八年的夏日》中,香港佔有整整一章。這本書的副標題是「一個德國記者眼中的中國觀察」,是作者一八九八年受《法蘭克福日報》派遣到中國採訪的成果。
比起英人約翰·湯姆遜一八七三年出版的《中國和中國人影像》,戈德曼這本書更生動,更好看,更具史料價值。因其作者不僅深入尋常巷陌觀察民俗風情,且採訪到了許多要人名流,從李鴻章到其所到之城的大小行政首腦,都跟他見過面并談過話。而且他文筆一流,譯成中文也無損其準確、簡捷、幽默的原汁原味。
在他到訪過的所有中國城市中,他最喜歡香港,對香港的評價最高。他從意大利的熱那亞乘上一艘德國遠洋輪,穿越地中海、紅海、阿拉伯海和南海而來,一路上經過不少英國殖民城市,說那些城市的建設和高效的行政制度令他對英國人的管理能力肅然起敬。不過他一看到香港,便驚嘆道:
「在亞丁、科倫坡和新加坡,英國的殖民地統治顯示出了巨大的才智,而在香港,則是完成了真正的奇蹟。五十年來香港都掌握在英國人手裏,旁邊海灣中島嶼裸露的岩石忠實地反映出香港五十年前的圖像。英國人來到這裏,突然,這些裸露的岩石上長出了一座城市,一個有着優雅街道與舒適建築物的城市。」
別以為戈德曼是個殖民主義分子,他對香港的中國人也不吝贊詞,他寫道:
「建造香港這樣偉大的工程,只能憑借本地無可勝數的勞動力完成。你看到中國工人工作時的樣子就知道了。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這裏所有的的事情都由人力完成,因為他們與蒸氣機一樣便宜,也一樣快速。中國人具有驚人的力量,誰給他們工作他們就對誰好。」
還熱情總結:「每個人都會贊同我所說的,應將香港奇蹟的關鍵歸功於本地勤奮的勞動者!當然,這并不會減損英國人的榮譽。英國人想要一個花園,便指揮這些中國巨人犁開岩石。」
巧的是,戈德曼到訪香港的時候,也正碰上一場瘟疫。那是世界第三波大鼠疫,從一八九四年開始已經在全世界斷斷續續流行三四年了,香港也遭到波及,三年來死者數以千計。各國報紙每天都報導鼠疫消息。但在香港的日常生活中,「瘟疫」這個詞很少被提及,戈德曼看到的是「在雲咸街角開花市的中國人,用他們聰明的商業頭腦和達觀精神,想到了回應瘟疫的辦法。他們的花籃內都是繽紛多彩的南方花朵,現在他們把白色的也帶來,用於墓地。」
這位敬業樂業的德國記者在香港到處爬山涉水,盡量看到最真實的香港。我們從他的描寫中可以看到半山風景區、直通山頂的纜車、以及沿途不斷變幻的美麗風景。他說坐在纜車中「翻山越嶺後可以看到最明亮的海灣!碧綠的山丘和海洋天空一起流動着。然後你可以坐在石椅上享受風景,這景色人間少有。」
他也描寫了皇后大道和皇后像廣場、廣場上的白色市政廳大廈、以及大道上的外國商業區和中國商業區。外國商業區上各國企業大廈和商店林立,讓人感到「每個人都在這塊土地上受到歡迎,不同民族的人在這裏自由定居與作生意。」
不過他更著力描寫的是皇后大道上的中國商業區:鱗次櫛比的商鋪、彩旗般飄揚在各家店舖門口的條幅,店堂裏辮子長長的老闆和辮子比較短的伙計,他們熱情周到的服務,最令他驚嘆的是商鋪裏美不勝收的瓷器、絲綢剌鏽品和工藝美術品,它們以象牙、翡翠、和金銀等貴重原料手工雕製。
「進入這些商鋪是相當危險的,」戈德曼寫道,「所有的東西都是如此的便宜,你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花掉很多錢⋯⋯中國工匠的技術是無法超越的,他們手指之精巧令人難以望其項背。如此美妙絕倫的製品卻驚人的廉價。而且都伴着特別乾淨利落、精緻的包裝。從這裏你可以看到出中國人是誠實的商人。」
我猜他描寫的是今日上環古玩街摩羅街。我有位朋友愛好古董收藏。我陪他去過那條街一兩次。但除了仍然能在那裏看到很多貌似古董的商品外,我對這條街的感覺與戈德曼相反,店舖陰暗狹窄,老闆和伙計態度冷漠生硬,商品的性價比令人懷疑。我的愛古董朋友對瓷器頗有一些認識,他一間一間商鋪耐心看下去,還曾對一兩件瓷器動心,請老闆把它們從玻璃櫉櫃裏拿出來仔細辦識,最後都沒有成交,「貴得離譜,且有高仿之嫌。」他出來後搖着頭對我說。
畢竟,一百多年過去了,香港歷盡滄桑,店舖殘了,真品少了,人心不古。
唯一沒變的是青山綠水,戈德曼當年乘覽車遊覽的太平山,還有他不曾涉足的獅子山、飛鵝山、大嶼山、依然美麗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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