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襄：消失的台中外地人

劉克襄新增了 4 張相片。

　　■■消失的台中外地人

台中鐵路高架化，如今進入最後的讀秒階段。預估年底時，老火車站將結束百年的營運。

過往火車一靠泊，總有許多旅客魚貫進出。清晨時，多半以學生和公務員為多，但裡面常夾雜著外地的小販和農民。

他們靠火車的便捷，從遠方到來。下了車，隨即挑貨物離開，逕自走進市區，沿著中正路、中山路和成功路，或穿插於狹小的市府路、繼光街等，挨家挨戶叫賣。近午時分，甚至到了黃昏，再搭乘火車離去。

年輕時，在騎樓間，我遇過賣茶油、菜脯、魚乾和掃帚的小販。他們沿著老台中熱鬧的街道來去，有的一賣甚至二三十年，比我們還熟悉這個城市的變遷。有位讀者還跟我分享，她阿公早年經常遠從田中搭火車，挑茶葉來台中販售。後來因年紀老邁，才結束這樣的舟車往返。

我還遇過一位苗栗來的，冬初時專做鹹菜乾的生意，一賣也是半甲子。直到五年前，才未見身影。另外一位磨菜刀剪刀者，艱辛地挑著磨刀石，一路沿街探詢人客。他會跟你細數跟誰磨過，哪家的店面最為氣派。

整體觀之，小販們從南部城鎮北上的偏多。從苗栗南下，或者從海線繞過來的較少。他們考量負荷，挑的絕不會是過度笨重、體積又大的果物和蔬菜。後來也有在建國市場販售蔬果的，市場未賣光，乾脆沿著騎樓便宜出清，生意反而較好。

但不論從哪來，近幾年我絕少看到這類小販了。進出車站的大抵為學生和上下班人員，又或是尋常旅客。例假日則換成外籍勞工朋友，活絡了鐵道運輸。總之，這樣擔著貨物的老人家變得稀有，也讓人開始懷念。

站務員每天佇立月台執勤，最常遇見他們。有一回，我特別探問。他們的印象裡，如今還會挑貨物進城的，可能只剩下一位賣雞毛撢子的，以及賣薑的老農。

小販不再進到台中城，主因是老城區沒落，尋常住家人口減少，商業繁榮不再。他們發現生意愈來愈差，自然轉移陣地，改到沙鹿、員林等車站前熱鬧的小鎮。因而我若沿著海線或是縱貫南線旅行，還是有機緣遇到不同類型的小販。

小販的逐漸消失，是台中火車站歇業的前奏曲。或許是這樣吧，我更在乎這一打烊的身影。最近若有搭火車，總會提早個一二十分鐘前來，順便探看大廳內的擦鞋匠。一甲子多了，他也將隨車站退休。

從這些小販的來去，無法看到台中老城的全貌，卻可從外來者身上看到這個城市褪色的滄桑，或者了解過往生活的一二。我不是在感傷或緬懷，而是透過這個敘述，想要追記一些被忽略的事物，讓大家清楚，過去老台中曾發生什麼事。從平凡的角度，看到昔時生活職人的有趣樣貌，那是城市最醇厚的質地。

車站前的老台中，集聚過這個盆地昔時最美麗的風華。一座好城，像儲存著長時日曬蔭油的陶甕，透過陶壁孔隙的呼吸，醞釀出美好的底蘊。這些小販的消失，彷彿鑽探進陶壁的空氣，如今真的稀薄了。

等鐵路高架化後，就不知能否吸引他們回來。

●詳見「自由共和國」2016.6.6
http://talk.ltn.com.tw/article/paper/997688